她呆呆望著那道似曾相識的黑色身影，心跳如鼓，呼吸都屏住。

傅言昭一手拎著相機，一手架住謝豪的手腕，語氣平淡低沉，“豪哥，還拍麼？我等著用布景。”

在場其他人反應過來，也圍上來拉架。謝豪卻越發來勁，借力別人的胳膊，躥起來踹傅言昭，“哪兒他媽冒出來個你，多管什麼閑事！”

他人長得瘦小，躥起來像只猴子，腳狠狠蹬到傅言昭腰腹處。傅言昭微微晃了一下，硬生生扛了，垂眸看著他，聲音毫無起伏，“我問你，還拍麼？”

他的眼神如一口井，幽深冷漠，像是沒有痛覺，沒有脾氣。

然而謝豪看到他的目光，氣焰突然就滅了，“拍你媽……”摔摔打打收了東西，罵罵咧咧地走了。

負責跟拍的網店人員對著爛攤子一籌莫展，見傅言昭已經拍完了自己那組運動男裝，跑過去問，“傅哥，要不你幫我們把剩下這幾套也拍了行不？”

傅言昭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，撞進薛一萌直直望過來的眼睛里。

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盈著厚厚一層淚光，在眼圈里搖搖欲墜，卻始終不肯流出來，和那天在地鐵站里一樣。

說來奇怪，傅言昭已經有幾年時間沒有正眼看過任何女人，可是這雙滿含淚光的清澈眼睛，竟讓他那天一瞥之下，一直過目不忘。

這套廉價而暴露的衣服一點都不適合她。這個亂糟糟魚龍混雜的地方也一樣。

傅言昭突然心生一絲近乎不安的煩躁，收回目光，生硬地搖搖頭，“我拍不了這種。抱歉。”

薛一萌看到他冷淡的臉色，一顆期盼的心猛地落下去，摔得生疼。

她向拉長著臉的店員道過歉，換了衣服走出拍攝基地。

傅言昭在外面靠著摩托車發微信，身后傳來女孩子小心翼翼的聲音，“剛剛……謝謝你，還有那天，在地鐵站。”

傅言昭收了手機，沒有看她，跨上摩托車， “沒事。”

見他要走，薛一萌急道：“可以加個微信嗎？說不定哪天拍攝還能遇見……”

傅言昭回頭，眼里閃過詫異，“你還要拍？”察覺自己越界，他迅速戴上頭盔，發動摩托，“……不用了。”

薛一萌猜到他的潛臺詞，突然心里一陣委屈。那委屈和剛剛的屈辱、恐懼混在一起，令她生出一股不顧一切的孤勇。

她站到他的車前，倔強地仰起頭，目不轉睛盯著他頭盔下的眼睛，聲音微微顫抖，“你也覺得剛剛是我的錯對不對？你也覺得我既然做模特，既然穿上了那樣的衣服，就該忍著任人揩油，否則就該乖乖自己滾出這一行，對不對？！”

她臉色漲紅，胸口起伏，雙眼一眨不眨，眼淚大顆滴落。

傅言昭沉默地望著她。女孩眼神倔強而執拗，天真得有些可笑，卻那麼似曾相識，如同當年的自己。

他的沉默讓薛一萌無地自容。她轉身抹掉眼淚，快步走向公交站，低頭坐下來掩飾自己淚痕斑駁的臉。

世上最傷心，莫過于眼前人無數次出現在你的夢里，你在他眼中卻只是莫名其妙的路人。

淚眼朦朧間，有腳步聲一步步走近，眼前伸過來一只屏幕斑駁的手機。

薛一萌愣怔地抬起臉。

她雙眼清澈如潭，傅言昭轉開了目光，聲音低沉而柔軟，“……還加麼？微信。”

那天晚上，薛一萌在宿舍的床上不停打開傅言昭的對話框又關掉。

怕他覺得煩，怕他不理睬，她膽怯得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。

她埋在枕頭里，反復回想分別時傅言昭的眼神和語氣——“對錯沒那麼重要，先保護好自己。”

她從一遍遍回放里，分辨出漸漸清晰的關懷意味。她抿起嘴笑了。

論文答辯前，薛一萌的大學生創業補貼終于批了下來。她把自己這幾年兼職的積蓄放到一起盤算了一下，帶著設計圖紙到市郊的服裝加工廠下了單。

回來的路上，薛一萌接到父親的電話，一接通就是一頓痛罵。

原來她一直不提公務員考試結果，父親起了疑心，去問了輔導員，得知參加考試的名單里壓根沒有她，又聽說了她業余做平面模特的事，勃然大怒。

薛一萌開始時還一聲不吭地聽著，父親越說越生氣，言辭越來越激烈，說她“袒胸露背”， “毫無廉恥”，甚至還捎帶上了她死去的母親。

薛一萌終于忍無可忍，“就因為你把我養大不容易，我就得當一個聽你擺布、毫無自己意志的附屬物嗎！你說我撒謊，我也曾經嘗試著和你說真話，你有一次認真聽嗎？你有一次尊重我自己的意愿嗎？我就是不想喝茶看報搞辦公室政治，我就是不想一個月拿那幾千塊死工資，我就是不想過那種一眼望到幾十年后的日子！我自己的人生，為什麼不能讓我自己做主！”

父親被氣得犯了病，當晚就住院了。薛一萌急忙趕過去，被劈頭蓋臉罵了出來，繼母兩邊勸著，話里話外卻還是說她不孝順。

薛一萌欲哭無淚。

父親中年喪妻，事業上不得志，身體病弱，家里經濟也一直窘迫。